2019年12月2日 朱志忠教授
上海市枫林路269弄3号702室
复旦大学中山医院眼科退休
郭秉宽教授是我在医学院眼科临床课时旳启蒙老师。在我被分到河南眼科所的最初阶段，还有些心神不定，或者可以说，身在眼科而心系外科，一心向往热门专业心胸外科。其时正值郑州眼科学术会议，河南眼科所掌门人马老爷子把我的情况汇报给郭老。郭老得知他的学生居然不看好眼科，心里好生不快。立马将我叫到他的下榻宾馆，狠狠地教训了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一顿，“眼科集内外科之大成”的精准定性就是出于郭老这次谈话对我的训示。他当时就语重心长地对我说：“眼科需要高素质的人才，因为它集内外科之大成。一个好的眼科医生，不但需要丰厚的医学理论知识、精湛的手术技艺，还应该有良好的人文素养，概括起来说，就是文韬武略。”他老人家留下的遗言，也被我此后50多年的眼科医疗实践所证实。时隔岁月一甲子，弟子仍以《蝶恋花》小诗一首，铭记那次会面对我的教诲。
《蝶恋花-忆恩师教诲》
郑州会议謁郭师，
谆谆教诲不忘到没齿：
心脑肝肺何为师？
要数双眼最精致。
集成内外学问深，
修炼终身未必达精准。
文韬武略艺等身，
维护光明有保证。
河南眼科所最早在国内组建眼科亚专业旳做法，也是听了郭老的训示。记得那次支边回家探亲，途径上海专程去拜访郭老，老人家就曾深有感触地对我说：“从专业发展的角度而言，眼科只是一座大房子，我们这些老一辈眼科医生，限于历史条件，没能把业务做得更细，许多眼病的诊疗水平不高。我希望我的学生你们这一辈，要在眼科这间大屋子里，辟出若干单间，把专业分得细一点，特别是大的教学医院和研究所，应该有许多眼科亚专业，找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医生来做学术带头人，把中国的眼科搞上去。"我探亲归来回到河南眼科所，便把郭老的期盼报告给马老爷子。马老爷子一听，觉得郭老的经验之谈很符合中国现实情况，立马决定要按郭老的意思办。其时，郭老和马老爷子这些在文革中吃足了苦头的“反动学术权威”们依然初心不改。于是，当时马老爷子主事的河南眼科所，就义无反顾地于1975年秋天，在全国率先在眼科设立了诸多亚专业：开辟了青光眼、眼底病、角膜病、眼肌、泪器等专题研究，走在了全国前列，促进了眼科各个亚专业诊疗水平的提高。
在我1983年挨整期间，郭老了解到我受人陷害、马老爷子因病被欺骗蒙蔽，造成我俩师生关系紧张，其时马老的病势已日趋严峻。在这危难时刻，写信嘱咐我，不要让马主任在弥留之际留下遗憾，作为学生和晚辈，对老人的过错要宽容忍让。要求我务必忍辱负重，要有男儿的胸怀，要主动去探望他。郭老怕我年轻气盛，气头上听不进劝告，还专门举了上海L教授记仇拒绝参加聂传贤老师遗体告别仪式的往事。郭老以中国人传统人伦道德教育我，使我茅塞顿开，消除了个人意气，与几位同事结伴去看望马老爷子，使他深受感动。这件事，给我的教益深远，痛感郭老对学生的管教深明大义，以民族的传统道德标准衡量是非，非一般人所能企及。
郭老做学问说真话的学者秉性，也是我对老师崇敬的动因之一。记得1978年在广州召开的全国性学术会议讨论时，就论文弄虚作假一事，当众严厉批评一位曾经是他的学生的眼科主任文风不正，丝毫不留情面，对全体与会晚辈震动很大。郭老著书立说的文笔精练有口皆碑，也是后学们对他敬仰的原因之一。我至今钦羡老师叙事言简意赅的文笔，众多弟子与我有同样深切的感受。
老先生弟子遍天下，爱才而没有门户之见。北京协和医院眼科的胡天圣大哥是我的挚友，他是罗宗贤教授的高足。胡大哥是一个才华出众造诣很深的知识分子，对郭老的治学和育人成就非常仰慕。有一次南下，专门绕道郑州要我这个与郭老亲近的弟子，给他写一封亲笔推荐信去拜谒恩师。到沪后他俩一见如故，交谈甚欢，师生两人相见恨晚，毫无南北门户隔阂。事后郭老还专门写信要我今后要多多向胡大哥学习。可见志趣相投旳人，因为目标一致，就不会有派系和门户之见，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学者。
1980年代由我主编的角膜病学撰写期间一度受阻，我正在犹豫不决之时找郭老讨教，老先生鼓励我说：“你写书有人不赞成不应该成为你搁笔的理由，谁也不敢说他什么都懂了才能著书立说，学术嘛不同意可以争鸣。中国之大，角膜病学这样的专著多几本无妨，谁不同意你的学术观点他可以自己另写一本。”他还主动为那本书写了序言，鼓励学生著书立说。
1987年9月16日，在上海湖南路郭老书斋与老师留影
1976年郑州会议期间会见郭老、张哓楼教授等眼科同仁。前排自左至右为马镇西、郭秉宽、张晓楼、邹本宝教授，后排为叶丽南、孙秉基、杨俊文、郭希让医师。
光阴如流水，岁月不留情。恩师郭老离开我们已经28年，我这个曾经不安身做眼科大夫的小医生而今已经步入耄耋之年。回顾恩师对我的期望，真的很惭愧，因为我一生虽然兢兢业业，但天性驽钝，虽然最终成了我国第一代角膜病亚专业医生，但业绩平平，远远没有达到老师所希望的水平。人生苦短，功业绵长，怀念眼科先贤，情之所至，写下这篇纪念文章，来表达我对恩师谆谆教诲的感激之情。
